今年6月10日是我國首個“文化和自然遺產(chǎn)日”,而今年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宣傳展示活動的主題為“非遺保護——傳承發(fā)展的生動實踐”。
目前,上海擁有國家級非遺項目55項(單項63項)、市級項目220項、區(qū)級項目400余項;國家級傳承人94名,市級傳承人647名,區(qū)級傳承人700余名。
在“文化和自然遺產(chǎn)日”到來前,我們采訪了一批上海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傳承人。從他們和他們傳承的非遺之間,我們可以看到,非遺是如何在他們手中延續(xù)下來,如何確立了他們作為上海人的身份。上海這座城市,又是如何因為這些代代相傳的非遺,擁有了自己的城市氣質(zhì)。
八寶鴨
濃油赤醬的本幫菜、唱詞雅致的昆曲、精美繁復的旗袍……提起這些非遺,人們會想到上海。但除此之外,只有婦女們才可以圍坐參與的阿婆茶,鄉(xiāng)間農(nóng)人勞作時齊唱的田山歌,每到大閘蟹季人們吃蟹必用來佐餐驅(qū)寒的黃酒……這些非遺,反映了在上海成為世界級大都市之前,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人過著一種怎樣的生活。
讓我們先從最重要的“吃”開始!
上海老飯店廚師長羅玉麟接受澎湃新聞采訪。
中國人都喜歡吃,評判一座城市,好不好吃也是重要的標準。
提起上海本幫菜,本地人可能有很多判斷標準:濃油赤醬、講究火候、精工細作……但大部分外地人的第一印象就是“甜”。
“我倒覺得上海菜不是很甜!碑敱粏柤斑@個問題,本幫菜烹飪技藝傳承人、上海老飯店廚師長羅玉麟第一反應(yīng)是否認。但他接下來又承認道,“確實每道菜都是要放糖的!
本幫菜烹飪技藝2013年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,羅玉麟是第五代傳承人。他從16歲開始從事本幫菜的制作,至今22年。
本幫菜在他身上的印記可能更為長久,羅玉麟現(xiàn)在依舊秉持只有上海人才能做本幫菜的觀點,“上海人天生就熟悉這個味道,燒出來的本幫菜八九不離十。要是外地人燒上海菜,一年兩年暫時能掌握這個味道,但是時間長了,很容易一步一步就把味道炒偏了!
油爆河蝦
本幫菜大都來自對其他菜系的改良
羅玉麟掌勺的本幫菜中,放糖最多的一道是紅燒河鰻,1斤河鰻至少需要125克的砂糖和50克的冰糖,算下來,1斤河鰻要用近小半斤糖。
但他覺得這是調(diào)味的需要,“這道菜吃到最后也沒有那么甜!倍虾2嗣康啦硕挤盘,則是為了調(diào)出食材的鮮味,“青菜中放糖要吃不出甜味,起到提鮮作用,而酒香草頭里面放糖,必須要吃出甜味,才能把草頭的苦味蓋掉。”
這種放糖的執(zhí)著大概并非源自廚師的執(zhí)著,而是來自于上海人習慣了的味道。
“上海菜對于以前的農(nóng)民來說,是家的感覺,是一勺油一勺糖撐起來的!比缃裆虾2酥械暮芏嘤膊酥v究火候刀工,在自己家中很難完成,但上海菜的靈魂和神韻,卻是源于民間大家熟悉了的調(diào)味。羅玉麟是正宗的上海人,從小嘗慣了的味道,讓他掌勺得心應(yīng)手。
本幫菜的很多代表菜式都發(fā)源于上海老飯店,如油爆河蝦、紅燒活魚、青魚禿肺、八寶鴨、草頭圈子等等。
青魚禿肺
上海老飯店的前身可追溯到創(chuàng)建于清光緒元年(1875年)的榮順館。第一代傳承人張煥英是上海川沙人,榮順館開創(chuàng)之初店堂狹小,燒的雖是肉絲黃豆湯、醬肉豆腐等上海家常菜,食客也都是底層普通市民。后來因為口味好,越來越多商人、名流光顧。廚師們除不斷創(chuàng)新品種外,還吸收改進其他各幫的名菜,移植他店的名菜,改進烹飪方法,獨創(chuàng)了許多具有本幫特色的“老榮順館”的名菜。
“比如八寶鴨,原先是寧幫菜館做的‘八寶雞’,老飯店根據(jù)八寶雞改良,選用內(nèi)膛更大且油性更大的鴨子,在腹腔內(nèi)放入糯米等材料,讓食材可以充分吃透鴨子的香味。再比如扣三絲,是從之前的無錫的扣絲清湯演變過來!
八寶鴨
羅玉麟承認,老飯店的不少獨創(chuàng)菜式來自對其他菜系的改良,但正是在這種改良之中,本幫菜做出了區(qū)別于其它菜系的上海傳統(tǒng)味道。八寶鴨和扣三絲兩道菜,正是本幫菜非遺的代表菜式。
“真正的起源于上海的上海菜不是很多,大多是半湯半水的東西,如小洋蔥肉皮、湯頭尾、肉絲黃豆湯、肉絲拌黃豆等等,都是很老很老的菜了。” 羅玉麟說。
羅玉麟16歲學廚時還做過這些菜,但現(xiàn)在這些菜基本已經(jīng)消失,“不管是家里還是飯店都不太常見了!
少油少糖也是上海菜
變化源于客源的改變,也源于城市經(jīng)濟水平發(fā)展帶來的食客觀念改變。一百多年前,本幫菜從半湯半水的簡單菜肴轉(zhuǎn)身,變成了濃油赤醬的風格,如今硬菜的代表是油爆河蝦、紅燒活魚、青魚禿肺、八寶鴨、草頭圈子等等。
本幫菜的“甜”和“油”在物質(zhì)條件不那么充裕的年代,更多象征著一種生活的富足。羅玉麟記得1992年的時候,到店里來的客人一個人能吃下一大碗紅燒肉,“現(xiàn)在讓我們一個人去吃一碗紅燒肉估計很難吃得下,我這么愛吃肉,都很難吃得下。”還有人要求打包一個菜帶走,特意叮囑菜上多潑一點油,因為多出來的油之后還可以用來燒菜。
如今這些本幫菜還保留著當年師傅創(chuàng)造出它們的“土豪氣”,油爆河蝦要用大半鍋油借助高溫迅速燙熟;紅燒河鰻中,1斤河鰻要加幾乎半斤糖。
但這些菜又都發(fā)生了改變!澳壳熬捅編筒硕,沒有做法沒變過的菜,全部改良過,但是我們可以保證,味道沒有變!
做菜中的羅玉麟
羅玉麟說,改變主要是在調(diào)料上。如今客人在講究口味的同時還注重健康,多油糖反而成了比較難接受的東西。之前紅燒肉中,油和肉的比例是一比一,現(xiàn)在食客都怕油多,于是,紅燒肉中的油變少了。之前油爆蝦的甜味全靠白砂糖,如今改成了白砂糖、冰糖和蜂蜜三種糖,“之前只靠白砂糖,甜味非常大,吃上去口感并不新鮮。現(xiàn)在加上其他幾種,砂糖體現(xiàn)甜味,冰糖體現(xiàn)口感上的細節(jié),蜂糖是為了營養(yǎng)價值,冰糖和蜂糖都補充了缺少的砂糖,口味上就沒有什么改變!
“并不是說改良之后就不是上海菜了。上海菜還是上海菜的味道,只是其中的油和糖減少了。少油少糖也是上海菜!
傳承的根本還在民間
雖然自己被評為非遺傳承人,羅玉麟?yún)s認為,本幫菜傳承的根本還是在民間。在飯店掌勺多年,他印象最深刻的本幫菜卻是父親燒的紅燒肉,“爸爸做的紅燒肉不像飯店里做的那么講究,只是放醬油、糖等一些簡單的調(diào)料,但我覺得味道很有父母對子女的愛的感覺!
這種記憶深處的味道也是一種傳承,羅玉麟甚至覺得,這比后天的天分更為重要。現(xiàn)在上海年輕人都不愿再做廚師這門辛苦的工作,但羅玉麟收徒仍堅持只收上海人,“上海人天生就熟悉這個味道,燒出來的本幫菜八九不離十。要是外地人燒上海菜,一年兩年能暫時掌握這個味道,但是時間長了,很容易一步一步就把味道炒偏了。讓上海人去做四川菜,他一輩子都做不好,始終做不出四川的麻和辣。四川人做上海菜,能把上海菜炒辣。這應(yīng)該是屬于基因里面的東西!
聊起做菜,羅玉麟會談得很細,幾克糖、燒多久都毫無保留地講出來,“我并不想弄什么秘方,巴不得大家都能做出正宗的上海菜!
他也在嘗試把本幫菜標準化,精確到規(guī)定“切紅燒肉的大小基本上是長和寬都是1.8厘米,成品基本上都是1.3到1.4厘米之間”。還和烹飪學校合作,嘗試用電磁灶精確燒菜的火候,“每一個電阻在5千瓦到8千瓦之間”。
這樣做出來的成品看起來和人工做的幾乎一樣,但吃起來差別非常大,“用火燒出來的菜有一種香味,用電燒出來的沒有! 正宗的本幫菜現(xiàn)在還是需要人工掌握火候,需要在一個個人的手中,傳承下去。
現(xiàn)在本幫菜烹飪技藝成為國家級非遺,羅玉麟也想過,是否有一天它能成為世界非遺,“但是光靠我們真的不行,因為世界非遺必須要靠國家去推行。我一直在想,朝鮮韓國的泡菜說白了就是我們的咸菜,也成了世界非遺,這不僅僅是當?shù)匚幕,還是因為它代表了國家民族的文化和精神。中國歷史淵源、文化脈系多,南方文化和北方文化又有差異,讓上海本幫菜代表國家成為世界非遺也有一定的難度。”